太仓三家市村里的老民居,精简版的江南在地民居确有着现代的极简审美。
源于太太是苏州太仓人士,不知不觉已经在太仓居住已有六七年光阴,渐渐习惯了小城的慢生活,成家、立业后有了宝宝,有滋有味,确觉得有点无聊,总想做点什么,而对于太仓在地传统文化和手工艺的研究和深度了解是近几年特别是古家具项目之后的事情。
太仓作为元代崛起的港口,带来经济的繁荣,催生了明清文艺的发展,无论是明朝的王世贞、张溥,还是四王的山水画,都带着传统师古和创新先锋的交融,文学诗歌和传统绘画算是文艺里的门类翘楚,而太仓本土工匠创造的建筑与家具文玩物件同样丰富多彩,且品位高级,却被大多数人遗忘,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明清时期,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是古家具制作的核心区域,但内部确有微妙的流派之分。苏州古城和东西山是核心区域,太仓、常熟地区文人荟萃同样有很多定制的木工坊,江北南通地区也是家具制作繁盛的区域,每个区域的家具风格有着自己独特的面貌和地方特色款式产品。太仓家具的风格更接近苏州城区,且更具文人审美品位。过去只知道笼统的苏作苏工大概念,并不了解其中的差异,几年前在北京听行内朋友说起太仓,都说出好家具的地方,后来江南地区跑了很多古家具仓库跟人聊天,也都对太仓本地出的古家具赞不绝口,这些都给了我很多兴趣来研究这些背后的事情。
太仓工制作的明清古典家具,带着独有的文人气息。
太仓在明清时期是重要的漕运中心与“天下第一码头”: 元明时期,太仓刘家港是漕粮北运的起运港和郑和下西洋的起锚地,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之一。这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积累和极高的国际视野。巨大的财富和便利的交通吸引了顶级的文人、士大夫和致仕高官在此修建园林、定居。最著名的代表就是明代著名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他的“弇山园”是明代江南最著名的园林之一,其内的陈设和家具代表了当时文人审美的标准。太仓的这些顶级文人不仅是消费者,更是设计者和批评家。他们深度参与了自己生活中器物的设计,包括家具。王世贞本人就对器物鉴赏有极高造诣。王世贞在《觚不觚录》等笔记中,对当时各类器物(包括家具)的尺寸、用料、造型的“古意”流失表示感慨,这本身就是一种审美批评和导向。他会根据自己的美学理念,向工匠提出具体要求,可能是一张草图,也可能是一种意象。
太仓工古典家具在秉承苏作“古、雅、精、丽”的基础上,带有极致的“书卷气”与“金石味”。这是太仓家具最核心的气质。
由于王世贞等文坛领袖推崇复古,钟爱商周青铜器、汉唐石刻的古典美(即“金石学”趣味),这种审美直接影响了家具设计。太仓工的明式家具造型更加追求古拙、雄健、沉静的力度,而不仅仅是苏州城区家具的“秀美”,线条处理在流畅之余,更强调内在的骨力与张力,仿佛有书法“折钗股”、“屋漏痕”的笔意。
古代家具作坊多集中在太仓古城,现城厢镇的新东街、铁锚弄等老城核心区域的巷子里,主要有住家制作(多为大户人家定制大件家具),和作坊定制两种制作模式,沙溪和浏河古镇因为明清时期居住有不少大户人家,也出过不少精品的家具。具体人名大多湮没于历史,但我们可以从文献中窥见一斑。王世贞在《弇州山人四部稿》等著作中,提及为他服务的“良工”、“巧匠”,这些无名者就是太仓工匠的代表。他们的名字虽不传,但其作品风格却得以流传。
太仓工的经典产品有很多,马蹄凳、面包凳以及面条柜,还有独特风格的官帽椅,带有强烈江南地区地方风格,很有意思。面包凳很有代表性,其方材造型,突出“金石味”的刚劲感,与苏州城区喜用圆材的柔美秀气形成对比,其绦环板造型特征以及飞檐翘角变化丰富的牙板又带有本地古建筑以及背后的以人为本的思想文化性。
太仓面包凳。十七到十八世纪太仓本地苏工柏木制,凳面冰盘沿简素,面下刀牙板,牙头宽厚。腿间四面皆装梯枨,侧面梯枨间装海棠形开光绦环板,正面梯枨位置降低,以做踏枨之用,梯枨间矮佬界为两档,镶鱼门洞开光绦环板。
此凳做工细致,古朴庄重风格,受古木构建筑的影响,样式可上溯宋元。
面包凳的方材造型,突出“金石味”的刚劲感,与苏州城区喜用圆材的柔美秀气形成对比,其绦环板造型特征以及飞檐翘角变化丰富的牙板又带有本地古建筑特征以及背后的以人为本的思想文化性。
明中期至清中期是苏作家具的鼎盛时期,也是太仓古典家具的“黄金时代”。到了清晚期以后,清朝宫廷及社会上层审美转向繁缛、富丽的“清式”风格(广作、京作影响增大)。太仓所代表的明式文人简雅趣味不再引领潮流,被视为“古式”或“老式”。 太平天国运动对江南地区造成巨大破坏,太仓的世家大族纷纷逃难或没落,维系高端家具消费的社会结构瓦解。近代以来的战乱,特别是抗日战争,使社会财富和文化遗产遭到毁灭性打击。本地再也无法支撑顶级的家具定制市场。工匠要么改行,要么转向制作更通俗、更符合当时市民口味的家具。追求极致美学的制作传统难以为继,技艺出现退化。 许多古典家具在家族衰败中被变卖、拆改,或流往新兴的大都市(如上海、苏州)。
后来的破四旧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让这些古家具成为“封建残余”的象征,直到现在太仓本地很多老人看到家里有这些老家具都觉得“晦气”要赶紧丢掉或者烧掉,后来太仓地区虽然有一些红木家具厂恢复古典家具制作的一些工艺,但是审美和格调上的差异,导致这类工厂多数为商业化仿古服务,难谈艺术性,多停留在摹款或者形似,难以重现当年手工制作的神韵与文化底蕴。
三家市老街
走进太仓的古村落,亲眼观察那些老民居的架构,是理解本地建筑文化最直接的方式。苏南地区的清代民居,尤其是太仓、常熟、昆山这一带,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独具特色的建筑体系。它不像徽州建筑那样外向张扬,而是内敛、精致、实用,充满了文人匠意。
这间太仓本地百年古民居,在一个隐密的古村落三家市,带有很强的本地建筑特色和装饰风格,从老街上进入空间竟然有一种恍然的现代优雅感。手作的木梁粗细长短不一,搭配白色的墙面形成线面的对比和变化。老街旁边儿有棵八百年的古银杏,老的条石板散落村头,没有商业和游客,带有典型的太仓本地古村特征。
工作室近两年原本就收集了不少太仓本地和江南的古家具系列,后续会慢慢搭配调整为工作室的办公和展厅空间,呈现我们最近十年来的一些项目产品,也方便来自外地的朋友和客户参访选货,期待慢慢调整完善。
老房子三大开间,一百平,原本村委就作为古建筑保留下来,前几年作为农产品展厅进行过加固和修复,所以后续不需要太多改动,顺其自然就好。
“大木作”与“小木作”的关系绝非简单的“大小”之分,而是同一种哲学思想、技术体系在不同尺度上的应用。太仓地区的古典家具深受其本地明清建筑影响。结构哲学的同一性:框架式结构。这是最本质的关联。中国江南古民居建筑是框架结构,墙倒屋不塌。承重的是柱、梁、枋构成的木构架,墙体只起隔断作用。框架式结构在家具上的映射: 一件经典的明式家具,如桌、椅、柜,同样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微型建筑。其承重的是腿足、边抹、枨子,面板和侧板如同建筑的墙体,是嵌入框架的,不承重。这种结构带来了家具的空灵、通透和稳定性。还有核心的榫卯结构,很多家具上的榫卯都是建筑构件的沿用或者微缩精简版。
中国古建筑拥有优美的屋顶曲线(如飞檐翘角)和挺拔的柱身(如卷杀)。这种对线条的迷恋同样体现在家具上:S形弯的搭脑、内翻或外翻的马蹄足、壶门券口的曲线,都不是简单的装饰,而是结构力与美的结合。建筑讲究通透,通过廊、窗、门与自然沟通。家具亦然,通过靠背、券口、枨间的留白,形成“虚”的空间,与“实”的木料相互映衬,计白当黑,气韵流动。
太仓本地80岁木工罗师傅,身体依旧健朗,承担了我们行几和「稽古」系列多款单品的打样与制作,每一件家具店都是采用传统木工工具个人独立手作。
太仓本地的明清建筑具有俊秀、典雅、用料精当、装饰内敛的特点。这种地域审美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本地工匠的“手感”。因此,太仓家具的古拙雄健、比例精妙,与太仓古建筑的尺度和比例关系是一脉相承的。
对于太仓工的了解和研究未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前两年从古家具入手的「稽古」项目已经有了一些样品可以去呈现,现落地三家市古民居的空间,希望藉此可以把“太仓工”本地项目深化和完善,也期待未来更多收集整理和展览,基于太仓本地的非遗手工艺,潜力无限,未来可期。

























